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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2.献宝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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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终武走后, 唐飞羽一边托虞栎帮忙关注着关外浮株勒落的动态, 一边回到城南村老宅那里忙秋收与织棉坊的各项事宜。

    他家的佃户们对他田中的各类作物已经了然于胸。在自家的粟米小麦抢收完之后,第一时间便会帮唐飞羽把吐絮的棉花、成熟的辣椒收下来晾干,趁他在家时赶紧给他送了过去。

    都是经历过饥荒的人, 虽然兜兜转转成为了佃农, 但在唐大夫名下干活与拥有自己的田产没什么太大差距。而且还时不时会收到主家的馈赠,他们劳作的积极性比一般自耕农还要高。

    唐飞羽前脚刚收完那几亩棉花,后脚就被胡户曹的人找上了门。

    他们春季便说好了,以粟米十倍的价格来收棉花,唐飞羽给们匀了两百斤没脱籽的生棉, 然后问那前来易货的小吏:“你们这些棉花打算做什么?织布上贡吗?”

    此时也不是没有棉布, 据说南海郡那边每年都会进贡一种色泽光艳的“黎锦”,多为棉花织就。但由于棉花数量稀少,南海又过于遥远, 织棉技术没多少人钻研,虽然偶有商人会将棉种传来北方,也并未受到重视。

    这厢唐飞羽似模似样地将北皓第一家织棉纺建了起来,并未打算钻研多么精巧的织锦纹绣。故而他这里的棉布是没有资格作贡品的。

    那小吏犹豫片刻道:“大王原先也有此打算, 但我估摸着就算我们将提花织样的棉布贡上去,怕是也比不上那些黎锦蜀布。”

    上贡除了表示对天子的臣服外,还可以借此展示自己作为属国的经济实力, 便于增加封地内的属民, 也能够吸引更多商人来本国进行商贸活动。

    往年小朝贡只需献些酎金和财宝, 每逢大朝贡虞栎便会带着些北皓周边特产的参芝貂皮等, 这些广受勋贵富贾喜爱的特产去长安。

    所以这棉布难免有些拿不出手。

    唐飞羽想了想,他这织棉坊短时间内肯定也无法研究出什么精湛的提花技术,帮虞栎在棉布上下功夫怕是来不及了。他推广棉花本就是为了为下层百姓增加一种御寒过冬的保障手段。

    “此番一同上贡的是否还有竹草与曲辕犁?”唐飞羽问。

    三年一次大朝贡,这回的贡品很多,得提前两三个月上路。

    小吏颔首道:“番椒也在名目中。”

    “那便再添两匹宝马如何?”

    哐当一声,小吏手中称棉花的衡器失手跌落在地,他赶紧将其拾起来,心疼地拍了拍铜权上的泥,仔细查看有没有缺损。

    “唐大夫若是要献马,只怕以后都得挑着好马送去京畿了。”小吏额上冒出点汗珠。他整日听胡户曹夸赞唐大夫送给大王的马有多么好,自然知道他的“宝马”所言非虚,便斟酌着语句提醒他。

    怀璧其罪的道理唐飞羽不是不知道,但他已经在着手扩大马场规模了。到时候临霜国流传出去的良驹越来越多,而天子回过味来,发现虞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将宝马献给朝廷,怕是会迁怒于他。

    “此事或早或晚都不能避免。”唐飞羽笑了笑,托小吏将他的打算与胡户曹汇报一下。

    这几日虞栎不在城内,南边一处产粮大县受到了小范围虫灾影响,他带着几个农官赶过去查看情况了。

    唐飞羽收完棉花,安排好了织棉坊的任务进度之后,便去马场挑了一匹绿螭骢和一匹龙子给胡户曹送了过去。

    两匹都是公马,配种也方便。据说这两年天子一直在与大宛扯皮争斗,就是为了让大宛卖几千匹汗血马给大炎。等汗血马运来了,他这两匹马还不得混得如鱼得水滋润无比么?

    唐飞羽也想去弄些汗血马装背包里带回来,但手头上事情实在太多,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机会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虞栎还没回来,唐飞羽的棉衣已经制了将近二十件,他早先就从虞栎手里获得了许可,允许他以低价甚至赊价售卖棉衣棉衾的形式鼓励人们种棉花。故而早就在市肆中又盘了个铺面,将第一批棉衣和棉布摆出来。

    经常混迹于市坊间的人谁不认识唐飞羽,听闻他开始卖成衣,闲来无事的都三三两两跑去瞧热闹。

    唐飞羽在铺面前立了几个竹架子,挂起三种规格的棉袄棉衣,虽然面上都是青绿或者素白色的料子,看着却鼓鼓囊囊很有意思。

    “诸位尽可触摸棉布是否柔软,试试这棉衣是否暖和。”唐飞羽鼓励围观的人前来尝试。

    有人平日里胆子大,与他交情不错的,伸手接过一件棉袄子裹在身上。刚开始还无甚感觉,乐呵呵地伸展胳膊任周围人在身上摸来摸去,但片刻后,他竟是热得面色绯红,出了满头满身的汗。

    “不行了,热煞我也。”他解开腰间布结,将袄子脱下来,问一旁卖水的脚夫要了一碗水灌下肚。

    有人捏了捏袄子的袖口问:“现在天气也挺凉啊,穿这个真有那么热?”

    “你不信你自个儿试试。”

    唐飞羽站在人群后面,一面盯着几件被试穿的棉袄,一面和众人说这衣服的售卖条件:“须得是家中有田产的,来年得匀出一亩地种棉花。这棉花也可和粮食一样上税,种出来的棉花你们若是不要,可以按时价卖与我。”

    愿意种棉花的大多是有点家产的富农,他们即使是平日里,也舍得花些小钱买绢帛吃荤油。

    而唐飞羽这袄子的价格甚至比不上一件薄薄的绢布单衣,又听他保证来年那亩棉花田卖出去的价格一定会比粮价高,一时也心动了。

    他们回家里与人商量后,打定主意拿钱去买。路上竟然见到不少买了袄子捧在手里,美滋滋地在街上晃荡的人。于是赶往市里的脚步变得更匆忙了。

    若说一开始还有许多观望的富农,但等到第二天,唐飞羽这二十件袄子已经被一扫而空。

    一开始犹豫不决的农户顿时有些后悔,问他:“唐大夫可还有袄子卖么?”

    唐飞羽摊手:“今岁我也就种了三亩棉田,实在做不了许多。等到来年诸位的棉花大丰收,棉袄、棉衾、棉布衣都应有尽有。”

    他补充道:“若是还有谁想试着种些棉花的也可找我买种子,亩产一百多斤是没问题的,来年肯定不愁卖。”

    于是陆陆续续又有些人把剩下的种子给瓜分了。回头唐飞羽答应写一些种棉花的注意事项叫人传开来,好让他们来年不会抓瞎。

    卖完棉衣袄子,唐飞羽将新做出来的一批被衾送去了唐岑的逆旅。

    唐岑此时正在店里推广火锅与炙肉,唐飞羽一走近,塞上秋风送来的不只是凉意,还有浓郁扑鼻的辣香肉味。

    他没走正门,而是让人从后院将被衾送进了客舍内,逆旅的募工得了消息,赶紧把它们拿去院中晾起来。

    唐岑正从前堂脱身迎向他,唐飞羽嗅着满屋子的火锅味笑了:“这下要糟,待到夜里客人们安寝时,被衾上尽是香味,睡也睡不踏实。”

    “那岂不是正好,再出来吃一顿火锅,我们也多挣一份钱。”唐岑嬉皮笑脸。

    两人开着玩笑,又听跑堂来问唐岑准不准许将番椒卖给那几个巴蜀商人。

    “最多卖十斤。”唐岑道。

    跑堂走后,唐飞羽感慨:“现今你这儿也是常常客满,可打算再建几间屋子?”

    “正有此意。”唐岑带着他出了后院,指着逆旅北面那一片空地说:“这里建一个花苑,那边筑座小楼,地窖挖深建个冰室。日后东西南北的商客将这唐记逆旅的名号传出去,何愁没人来住?”

    他们站在官道旁说了会儿话,就见从北皓方向来了一辆牛车,车上坐着班颜。唐飞羽瞧着这小子比往日黑了一圈。

    “嘿,又给我送菜来了。”唐岑笑得咧了一口白牙,迎上去将班颜接过来。

    班颜除了日中去粥棚帮忙,闲得也发慌,被班姝打发去学堂里念了几天书,又偷摸着溜出来找活干。

    许是先前做佃户的日子太苦,穷怕了,又体味到赚钱的美好。便一边拿着唐飞羽的工钱,一边在城外村里收了肉菜给唐岑运过来。

    班颜没看到唐飞羽时还挺兴奋,想着今日又能多挣些花销了,下了车才看清不远处立着的唐飞羽,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怪异。

    他阿姊这半年以来变得消沉许多,连平日常去的食肆也去得少,没事就呆在屋里做些绣活儿看看书。

    而且一旦听到关于唐飞羽或者虞栎的话题,更不会像往日一样参与其中。

    班颜心思比较敏感,他以前猜出来阿姊是喜欢唐飞羽的。但那日不知为何,她一脸灰败地回屋后,再也没流露过少女情状。

    他还以为是唐飞羽有相好了,阿姊才如此伤心。结果半年下来,唐飞羽忙里忙外都不见与哪家女子有什么接触,心里疑惑得很。

    唐飞羽看着他们走近,欣慰说:“阿颜也是大了,做事越发精干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当。”班颜拱手。

    “与我客气甚么?”唐飞羽笑吟吟道,“阿颜夏学也结束了吧?我前日遇上周夫子,顺口问了问你的情况。夫子说你是个明事理的学生,只是心思应当多放在修学上。”

    班颜冷汗唰地就下来了,周夫子不怎么管束他们,所以他夏学逃了那么久,班卯和班姝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他抬眼瞧着唐飞羽的神情,只觉得那笑中仿佛藏刀。一个不乐意这刀就得通过他家大人的手捅过来。

    唐岑见状忙打圆场:“夏日里太热,我便时常留他下来避日头。错过了时间都怪我。”

    班颜好歹也认错,听了他的维护,面上羞愧之色更重了。

    唐飞羽顿时觉得自己和唐岑就像唱着双簧的父母,无奈道:“既然他在你这里,你不会多教教他念书吗?”

    唐岑挪开视线,他倒是教了班颜许多东西,只不过和治学修身无半点关系,大多都是些买卖盘账的行道。

    唐飞羽其实也不是非得阻止班颜从商,但一来他终归是虞栎的亲族,行商贾之事于名声有碍;二来他现在才十四,总是得多学点知识道理的年纪。

    班颜也怕他与班姝揭露此事,保证道:“我冬学一定日日点卯念书,绝不偷懒。”

    唐飞羽这才作罢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虞栎终于赶在十月前回了北皓,此时唐飞羽忙完了秋收,按照先前约定的那般住进虞栎府上。

    至此他才终于像个门客了,进出书房帮虞栎看看政务出谋划策。

    “你当真要将那两匹马充作贡品?”虞栎将最后一份公文批阅完,放下笔,看唐飞羽对着烛火晾烤墨迹未干的简牍。

    “好叫天子知道你没有藏私。”唐飞羽如实道。

    虞栎心窝子都被他的话戳软了,满含情意地拉过他的左手,把每根指头都翻来覆去地揉搓几遍。

    唐飞羽被揉得挺舒服,微笑道:“但我最好的马还是北野,其他马可没有这等威风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,”虞栎低垂的眼帘忽而掀起,双瞳中映着火光,“就算是天子来要,我也不会将北野给他。它是你送的,自然只有我能骑。”

    这话既隐晦又蕴含深意,唐飞羽立刻想到当时虞栎说过的“飞鸟所解羽”,蓦然有些耳根发热。

    先前他还未发觉,现今回想起来,虞栎的每句话都像是情诗。

    那些情话如同裹了土石的岩浆,剥开外壳之后的灼热烫得他不能自已。

    “你这些手段,若拿去哄小娘子。估计能把人勾得死去活来。”他嗤笑道。

    虞栎将他拉近身旁:“那你可有为我活来死去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唐飞羽还没呛声,却已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夜色如水,明月高悬。

    典卢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,看着屋内恍恍惚惚的人影,既焦灼又无奈。

    府中人都觉得唐大夫实在尽职,每日陪着大王处理政事直到夜深。

    处理政务确实不假,但有哪家门客帮主人处理完之后,嘴都是肿的呢?